《老子·道经·一章》“玄之又玄”解

“同之又同”即《庄子》所说“不同同之”、“其一也一”、“而无有一无有”。所以程大昌、丁易东、杜道坚诸家解“玄之又玄”为无而又无,是非常精辟的。程大昌说:“而玄之上,更有又玄焉,其理何也?曰:列庄固尝有所发明矣。其在列子则曰有太易者,有太初者,有太始者,有太素者,皆气,形质之所资始也。凡四降其序而始及夫轻清之天、重浊之地。则循其序而观之,有之进也,为无无之。又进也,为玄玄之。又进而加玄也,其次第可想也。庄子曰:有有也者,有无也者,是老氏之常无常有也。又曰: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,是玄之又玄也。”[107]丁易东说:“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庄子曰:有有也者,有无也者,有未始有无也者。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。有名者,即庄子所谓有有者也。无名者,即庄子所谓有无者也。玄者,有则不可谓之有,无亦不可谓之无。既不可谓之无,则未始有无者也。既玄矣,又玄焉,则庄子所谓未始有夫未始有无者也。玄者,不可以有无言,玄之又玄,则又不可以玄言焉。”[108]杜道坚说:“此两者,同出一道,而异其名。同,同此道也。玄,一而二,二而一也。玄之,似无而有。又玄,似有而

无。”[109] “玄之又玄”即无之又无,亦即同之又同。

“众妙之门”一句,“妙”即“天地始”、“观其妙”之“妙”,即天地万物之意。“门”即门户,亦即道路。《论语·雍也》:“子曰:‘谁能出不由户?何莫由斯道也?’”杜道坚说:“众妙,万物也。门,有出入之义。万物出于机而入于机。”[110]“众妙之门”就是天地万物之道,意思也说很简明的。

“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”二句的意思就是:同之又同,是认识天地万物的方法。“同”是特别受到强调的,所以也可以说:同之又同,是认识天地万物的关键。

由老子“主以太一”的宗旨而言,《老子·道经·一章》中将“道”、“无”、“有”、 “同”、“玄”五个概念同时列出,实有开宗明义的寓意。

唐玄宗说:“道者,虚极妙本之强名,训通,训径。首一字标宗也。名者,称谓,即物得道用之名。首一字亦标宗也。”[111]

北宋陈景元说:“五千文之蕴,发挥自此数言。”[112]

南宋林希逸说:“此章居一书之首,一书之大旨皆具于此。”[113]

金李霖说:“太上以此首章总一经之意,明大道之本,谓玄之又玄也。”[114]

元初喻清中说:“此章居一经之首,老子示人之大旨,学者造道之极功,皆基于此。”[115]

元吴环中说:“周至昭王时,老子著《道德》五千文,伤周之衰,人物滋伪,世道险巇,欲一挽回,为粹古之风,故于第一章首论道枢。”“《老子》首章首论道枢,以有无二字贯常道常名,为一书之旨。”[116]

清张尔岐说:“此篇全书之纲领,后凡言道体者者,皆观其妙也,常道也,无名者也。反言应事者,皆观其徼也,非常道也,有名者也。”[117]

清胡与高说:“此章乃全经之要也。以道为体,以玄为用,以无为经,以有为纬,八十一章大旨,总不外是。”[118]

清魏源说:老子“及迫关尹之请,不得已著书,故郑重于发言之首,曰道至难言也。盖可道可名者,五千言之所具也。其不可言传者,则在体道者之心得焉耳。全书大旨,总括于此,所谓言有宗事有君也。”[119]

严复先生说:“西国哲学所从事,不过此十二字――同谓之玄,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”[120]

章炳麟先生说:“老子谓‘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’,玄之一字,于老子自当重视。”[121]

马其昶先生说:“以上开宗明义,辞旨精深,必读全书竟,能了达其趣,然后覆观此章,斯焕然矣。”[122]

蒋锡昌先生说:“此章总括全书之意,此章能通,则全书亦明矣。”[123]

熊十力先生说:“老子首章最为重要。”[124]

    张默生先生说:“本章可以说是老子哲学的本体论。”“他首先把道的本体和道的名相提示出来。”[125]

高亨先生说:(道可道,名可名。)“老子此二语实为其全书而发”。[126]又说:“老子的‘道’是‘常无’、‘常有’的统一(统一于‘常无’),不但有全书纲领的第一章为据,而且按之老子整个体系都是畅达无阻、确凿有据的。”[127]

胡曲园先生说:“在第一章的第一句里,老子就提出了‘道’和‘名’两个问题。……老子在全书开章第一段里提出来的问题,就是思维和存在的问题,也就是名与实的问题。”[128]

陈鼓应先生说:“整章都在写一个‘道’字。‘道’是老子哲学上一个中心观念。”[129]

徐梵澄先生说:“道,本无可名言者,然不得不藉名言以说道。此《老子》一书之所为作也。”[130]

由开宗明义方面一点而言,《老子·道经·一章》必定为一种明确的阐述,而不应是虚泛的感慨。由此亦知“玄之又玄”一语应解作“同之又同”,不应解作“玄妙而又玄妙”。

 

八、由老子作为大思想家而言,如果将“玄之又玄”解释为“深奥而又深奥”,是令人难以相信的

 

由老子作为大思想家而言,其“五千言”应具有简而明的特点,不应有赘语,也不应有玄虚。如果将“同谓之玄”的“玄”字解释为“玄妙”、“深奥”, “玄之又玄”一句势必语译为“玄妙而又玄妙”或“深奥而又深奥”,也就是说在言简意赅的《老子·道经》的第一章中将出现一句虚泛的毫无意义的话,这是令人难以相信的。

老子说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,“可道”是就认识的主体而言,“非常道”是就“道”的本质而言。“道”虽然“非常道”,但是毕竟“可道”,即可以描述、可以认识。韩非说:“而常者无攸易,无定理。无定理,非在于常所,是以不可道也。圣人观其玄虚,用其周行,强字之曰道,然而可论。故曰:道之可道,非常道也。”[131]宋叶梦得说:“道无物,不可得而名。圣人无意于言,既已。苟欲言,非名之则无以显其道,故存其不可道不可名者以为之常,而设为可道之道,可名之名,以寄其非常。此老氏之书所以作也。”[132]宋徐君约也说:“但古之知道者,欲因言语以示人,则不得不立为名字,非其本来固有也。”[133]老子的最后归止,毕竟是“然而可论”,是“因言语以示人”。既然目的是以言语示人,那么还要故作玄虚,还要示人以不可测,这是毫无意义的。

古人解“玄之又玄”一句,有所谓“赞道”之说。如明太祖说:“为前文奇甚,又特赞之。”[134]明薛蕙说:“玄者,深远而不可测之意。玄之又玄,以深叹其不可测也。”[135]元李嘉谋说:“但赞言其妙而已,初无别义。”[136]清高延第说:“玄之又玄:赞道之词,犹《庄子》言‘神而又神’。”[137]我们认为,所谓“赞道”,在《老子》这样一部哲理著作中,是完全没有必要的。

对于“玄之又玄”一句,今学者多译作“深奥”、“玄妙”,或译作“不可测”,更有附加“啊”字及标感叹号的,使得这句话成了没有实际意义的感叹语句。    如有学者译为:“真是玄妙而又玄妙,是众多奥妙的门户。”又译为:“深远啊又深远,是一切微妙变化的总根源。”[138]所谓“真是玄妙而又玄妙”、“深远啊又深远”等等,总是使人有不似的感觉。如果称老子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大思想家,则作为一位大思想家,何得有此言论?

    虽然有关《老子》的大部分今译并非学术性的,但其所关联的问题却不容忽视。仅将建国以来大陆所常见的对于“此两者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,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”(据帛书则以“两者同出,异名同谓,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”断句)一段的若干种今译附录如下:

任继愈《老子今译》:“这两者(有形和无形)是同一个来源而有不同的名称。它们都可以说是深远的,极远极深,它是一切变化的总门。”(古籍出版社1956年出版。)

任继愈《老子新译》:“这两者(有形和无形)是同一个来源而有不同的名称。它们都可以说是深远的,极远极深,它是一切微妙的总门。”(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出版。)

任继愈《老子新译(修订版)》:同上。(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出版。)

任继愈《老子全译》:这两者(有形和无形),同一个来源。只是名称不同。都可以说是深远的,极远极深,是一切微妙的总门。”(《中国古代哲学名著全译丛书》之一,巴蜀书社1992年出版。)

    杨柳桥《老子译话》:“这两者(‘无’和‘有’)出自同一本元,而有不同的名字,合起来都叫作‘玄’(幽冥难知的物象)。玄而又玄,它是天地间一切妙用的门户。”(古籍出版社1958年出版。)

    陈鼓应《老子注译及评价》:“‘无’和‘有’这两者,同一来源而不同名称,都可说是很幽深的。幽深又幽深,是一切变化的总门。”(原名《老子今注今译及评介》,台湾商务印书馆1970年出版,中华书局1984年修订版。)

高亨《老子注译》:“常无与

Copyright www.mxdao.c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