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子·道经·一章》“玄之又玄”解

而名,故不可言同名曰玄,而言同谓之玄者,取于不可得而谓之然也。”“是以篇云‘字之曰道’、‘谓之曰玄’,而不名也。”[50]陶鸿庆说:王弼“注意谓经文不言同名曰玄,而言同谓之玄者,若不可得而谓之者然,犹言无以称之,强以此称之而已。”[51]对于“道”而言,“道”本无名,只能强为之命名,强为之命名就用“谓之”来表示。这一点也可以印证“同谓之玄”句中“玄”“同”二字都是指称“道”。

如果将“同谓之玄”的“同”解作“都”,则在现代汉语中便可能译为“都可以说是深远的”[52]“谓之”后面的名词“玄”字就成为了形容词“深远的”,并且“谓之”这一词组也失去对应,只能勉强译作“可以说是”,因为在现代汉语“是”之后才可以加形容词“深远的”。但“谓之”的含义并非“可以说是”,而是非常明确的是“叫它做”或“称它为”。“同谓之玄”如果是“都可以说是深远的”的含义,完全可以用古汉语 “为”、“皆”、“乃”等词来表示,而无须使用“谓之”的句式。

总之,《老子·道经·一章》既然使用的是“同谓之玄”的句式,就是确切表示这是一个判断,应准《易传·系辞上》“形而是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”之例理解。

  

二、从字义上说,“玄”字与“妙”、“徼”(曒)同义,是极其微小的意思

 

“玄”字,《说文》:“幽远也。黑而有赤色者为玄。象幽而入覆之也。”以“玄”字为幽深及一种颜色的名称,二者似当以幽深为本义。

《老子·道经·一章》上文有“无名,天地始;有名,万物母。常无,欲观其妙;常有,欲观其徼。”[53]其中“始”、“母”、“妙”、“徼”四字均具有一种模糊的形容性含义。

    “始”字,《说文》:“女之初也。”又说:“初,始也。”段玉裁注亦以“初”、“始”二字为互训。女何时为初?马叙伦先生说:“始为胎之异文。”[54]《说文》:“胎,妇孕三月也。”《尔雅》:“胎……,始也。”郭璞注:“胚胎未成,亦物之始也。”朱谦之先生解“女之初”为少女,说:“盖天地未生,浑浑沌沌,正如少女之初,纯朴天真。”[55]古人认为女年十四经通,可以行人道、已成人,其说亦通。但两相比较,似以“胚胎未成”之义为长。我们认为,老子是以胚胎未成的潜在状态为“始”。

“母”字,《说文》:“象怀子形,一曰象乳子也。”段玉裁注:“《广韵》引《仓颉篇》云:‘其中有两点者,象人乳形。”此处当以象乳子形为长。“始”和“母”二字,大概言之,都是开始的意思。天地之始、万物之母,天地即万物,“始”即“母”,四词均就宇宙存在的全体而言,所以均为互训的关系。但细加分析,“始”与“母”二字仍有不同的倾重。胚胎未成之“始”与乳子之“母”,前者是有而不见,是潜在的有;后者是已见,是初生方乳。朱谦之先生说:“以此分别有名与无名之二境界,意味深长。”[56]是对的。

胚胎未成之“始”与乳子之“母”二义,较之古人以女称未嫁、妇称已嫁,要模糊得多,但是这种模糊并非出于言者的故作玄虚,而是客观事物当其潜在、孕化之时,确实不易定性,不易描述。《老子》中讲“道”,又有“无状之状,无物之象,是谓惚恍”、“道之为物,惟恍惟惚”、“有物混成”[57]等语,迄今学者每多争议,实际上老子的这种用语是不得不如此,只能如此。先秦诸子语言风格各有不同,其表达方式最可注意。元初喻清中曾经提出:“轻清而上浮者则谓之天,重浊而下载者则谓之地,昭乎可睹者为日月,灿然有象者为星辰,人皆得而名之。而其所以轻清,所以重浊,所以久照而不息,其理安在,常人孰得而名之?夫子言性与天道,以子贡之闻一知二且不可得而闻,况不如子贡者乎?”[58]从语言上来看,应该说老子所作的已经是当时条件下最为直接也最为理性的描述了。

“妙”字,《正字通》:“精微也。”王弼注:“妙者,微之极也。”帛书甲本“妙”作“眇”,《说文》:“眇,一目小也。”段玉裁注本改作:“小目也。”又说:“又引申为微妙之义。《说文》无妙字,眇即妙字。”则知“妙”字本应作“眇”,是微小的意思。《方言》卷十三:“眇,小也。”《释名》:“眇,小也。”《庄子·德充符》:“眇乎,小哉!”马其昶先生说:“妙,即小也。”[59]章炳麟先生说:‘妙有二谊,一为美,《广雅》:妙,好也。一为  ,训  者,字本作  ,《说文》:‘  ,细文也。’……然凡杪、秒、眇、篎诸字,皆有小谊。”[60]极其微小,以至不易察知。

《玉篇》、《广韵》“妙”字又别写作“玅”,马叙伦先生认为“妙”是“玅”的讹写[61],则是“妙”字本有一“玄”或“幺”旁,“玄”或“幺”意为初生之形,说见后。“眇”只是小得无从形容而已,如《庄子·秋水》所说:“夫精,小之微也。夫精粗者,期于有形者。言之所不能论,意之所不能察致者,不期精粗焉。”并无玄虚之意,也并非深奥难懂。而“妙”字易于有神妙、巧妙的引申义,可知作“眇”或“玅”是更加适宜的。

“徼”字,于省吾先生据《老子·十四章》“其上不皦”(本或作曒、皎),认为当作《论语·八佾》“纯如也,皦如也”之“皦”,何晏注:“其音节明也。”《一切经音义》卷四引《埤苍》:“皦,明也。”皦明与微妙、晦昧对言[62]。朱谦之先生据敦煌写本及景龙碑本认为当作“曒”。“曒”之义为明、为光,《诗经·王风·大车》有“有如曒日”,郑玄注:“曒,白也。”日之白为“曒”。“曒”字又借作“皎”,“皎”为月之白,《诗经·陈风·月出》有“月出皎兮”;又借作“皦”,“皦”为白玉之白,《论语·八佾》有“皦如也”,《说文》:“皦,玉石之白

也。”[63]意见与于省吾先生略有不同。我们认为以朱谦之先生作“曒日”之“曒”,即日之白的意思更为合理。“有如曒日”,意为极其明亮,以至无人不见,故可以之立誓。今帛书本两种均作“噭”,应即“曒”字的误写。

天地万物的起源,从天地万物一方面说,是胚胎未成之“始”与乳子之“母”;从主体的观察一方面说,就是极其微小之“眇”与极其明亮之“曒”。宋徐君约说:“始者,谓未有天地之先,专言形而上之道。万物之母,谓既有天地之后,兼言形而下之器。”[64]吕思勉先生说:“妙当作眇,即今渺字。言最初惟有分子,而无万物之时,可以见宇宙之微眇也。徼为皦之假字。本书曰:‘其上不昧,其下不皦。’皦对昧言,乃明白之义。言分子既集合而成万物,则其形明白可见

也。”[65]蒋锡昌先生也说:“玄之又玄,谓无名之又无名,此推至宇宙最原始之时期而言也。……老子以为宇宙最原始之时期,一切皆无,无形无名,清静空寂,不可思议,不可执著,此乃最高绝对之道,无以名之,姑名之曰‘道’,或名之曰‘无’,或名之曰‘无名’。”[66]三家从宇宙起源或形而上与形而下方面理解“始”、“母”、“眇”、“徼”,是正确的。

由此反观“玄”字,可知“玄”字同样是对宇宙起源精微状态的一种描述,与“始”、“母”、“眇”、“曒”四字是可以互明的。单以“玄”字而言,作“幽暗”、“无形”、“不测”解是不错的。《庄子·天下》论惠施有“一尺之捶,日取其半,万世不竭”之说,由“万世不竭”之意而言作“深远”解也是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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